“你没看过这种做法吗?” 年轻的邻居妈妈反倒先质疑我了。
三分钟前,她在我面前把一杯蜜雪冰城的百香果柠檬汁,连同里面的冰块和水果,一起倒入了一个装着白灼虾的塑料饭盒。“得泡上个把小时才入味。我算好了,一会儿孩子们游泳回来了正好分着吃”。
这迷惑操作,看得我瞳孔地震。
见我没回过神,她拉我坐在身边,打开小某书app给我看。“别大惊小怪,你上网搜蜜雪冰城做菜,大家都这样做。看,这个是棒打鲜橙汁做的糖醋排骨,这个是香柠百香果做的牛肉酸汤”。我看着她手机里不断刷着的网友分享,内心是又抗拒又好奇,感觉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身体内撕扯,一个在说:这简直是瞎搞;另一个在说:好像也没毛病。
就在我俩看手机的时候,孩子们游完泳回来了。我让女儿擦干净头发上的水,邻居妈妈则开心宣布给大家准备了好吃的。我帮她把捞汁虾从车后备箱里的冷藏箱里拿出来,盒子里,新鲜青柠和百香果肉眼可见地漂浮在海鲜捞汁上。小孩子可顾不了这是怎么做的,一哄而上就开始啃,我呢,也没抵抗住好奇,拿起了一个
展开剩余89%—— 被饮料里的冰块冰镇过的虾肉会透出几分百香果的馥郁果香,分不清是茶饮原来的甜还是虾肉本身的鲜甜,但的确吃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。
还真是可以?外卖一杯奶茶店饮料用来腌虾,到底是谁想出来的?
几天后,另一个颠覆我认知的事情在我自家的厨房出现。
我在清理食物柜,发现了几瓶去年孩子学校游园会时发的旺仔牛奶。我对这种配料表里各种添加剂的复原乳一直比较拒绝,看了下快过期了,本着尊重孩子和不浪费的原则,随口问了句孩子要不要喝,并期待她说一句不要了,我就赶紧处理掉。
结果女儿很兴奋地跟我说别丢,还说晚上要给我下厨露一手,让我给她准备些冻鸡翅。
这是太阳从火星上升起了?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她。且不说过去我好说歹说让她帮忙打下手,得到的都是死钉在沙发上的屁股,今天这个异常表现,还是由旺仔牛奶引起?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,但为了鼓励她多跟食物发生碰撞,也还是照做了。肉铺买鸡翅的时候还在想,当年自己青春期的时候,有这么让人琢磨不透阴晴不定么?
我顺手把鸡翅放进盆里化冻,问女儿晚上还要不要多做几个菜。她明确表明了自己只负责一道鸡翅,其他还是归我的指令后,就回房间继续做作业了。我简单滚了个玉米排骨汤,炒了个青菜,收拾干净厨房,请公主驾到。
当然,我并不放心把厨房完全交给她,按照她那不安分的性格,把厨房炸掉也是有可能 —— 只见她自信满满,不容得我啰嗦,看了下备料后,直接走去灶台前开火,不粘锅里倒油,然后把鸡翅放了进去。没擦干水分的鸡翅在锅里溅得噼里啪啦,我一个箭步去打开了排风扇。等到鸡翅两面金黄略焦,让我两眼一摸黑的丧尸操作发生了:
她撬开旺仔牛奶,将一整瓶倒了进去。然后,给牛奶里再加了一点酱油!鸡翅们七仰八歪地浸泡在一锅颜色不明的液体里,看起来就像废弃的厨余垃圾正在发酵沸腾。
“你这是来瞎搞的!” 我一把老火冲上来,忍不住训斥。但小祖宗跟没听见似的,锅里倒腾几下后盖上盖子关小火后就走出厨房了。坐在饭桌旁,她给自己上了个倒计时15分钟的提醒。“你别急,一会儿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。”
我不断安慰自己,孩子是亲生的,我要做一个开明的家长,不能随便打击他们;另一边脑袋已经在想要不要再叫个外卖,不然菜估计不够吃。15分钟结束,女儿跑进厨房打开盖子,一股浓郁的奶香竟然飘散出来,老实说闻着不赖。火调大,她开始收汁,在酱油的作用下,这个鸡翅竟然也有了一层琥珀色,油亮亮的。出锅前,她还装模作样的撒了点白芝麻,摆好盘还用自己手机拍了照。
“吃吧,尝尝看!” 她满是期待地给递来一双筷子。
我狐疑地咬了一口,鸡翅是熟了,内部甚至汁水丰盈。被渗入旺仔牛奶那甜奶香气的鸡肉,不得不说,这比普通香料腌制的鸡翅更甜润。看着我的表情,女儿得意地表扬起自己:“不错吧,我就说现在上网是能学到东西的。”
那天坐在饭桌前,原本挑食的女儿破天荒地吃完一大碗饭;我却反倒感觉有点吃不下,最近接二连三这种匪夷所思的做菜事件,让我开始反思自己在厨房里辛苦做菜是不是有些不值得:
年轻人们用这些看似黑暗的操作,简单做出来的成品竟然没毛病,并且毫不费力?我打心底是不太赞成的,虽然我也说不上我否认这些饮料菜的理由是什么,是我老了么?连做菜理念都跟不上新时代了?
我决定好好找找这些菜背后是不是真的有问题。
某书上,我依葫芦画瓢开始搜索。原来蜜雪冰城做菜在这个潮流里都只能算个基础款,甚至已经普及到不足为提。评论区里,在用蜜雪冰城的果味饮料做酸汤、腌鸡翅,做凉拌米线的帖子下面,几乎看不到任何“惊讶”的内容,而是网友之间进一步互助接力:店里要几分糖可以做出最完美的效果;还有哪个品牌的某某款也可以做,效果更好之类。
再往深了搜,就开始出现让人眼前一黑的诡异操作了:买快餐店的原味圣代甜筒回家做意大利面?养乐多做叉烧?养乐多泡泡菜?轻乳茶煮泡面?年轻人把这个料理风格取名为“邪修料理”,其宗旨就是挖掘出身边各种零食的更多的用途。其实它不仅包含奶茶,还可以拓展到奥利奥、锅巴零食、风味薯片、风味牛奶等各种加工食品。
关于“邪修派”的诞生,似乎也有两种不同路径:
“一勺百香果酱+一片柠檬+水卖七块钱,我后悔为什么自己不直接去菜场买两个百香果”,一个网友在一个菜谱下评论。另一个小姑娘立刻回复“怎么能用原价买呢!你用神券啊!” 还有一个说,“这下我可以自己跟自己拼单了”。 基于这个,我的理解是,她们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奶茶外卖一般一杯不好买,以及雪王用了券那的确是真便宜。
养乐多炖肉,则是从韩国最先流行起来的。应该是韩国社交媒体平台上,一些人发现用养乐多腌制五花肉,肉烤出来美拉得反应更好,于是蜂拥起了一波养乐多腌肉的风潮,综艺上也开始报道,进而演化成养乐多炖肉。来到国内,就变成了养乐多炖叉烧。我猜旺仔牛奶,圣代冰淇淋,应该也是在这个思路下,进一步延展出的创意吧?
作为高中化学成绩还不错的80后妈妈,这么一圈下来我的确能理解了一些:日常烹饪对食物风味影响,主要取决于糖、酸、乳脂的化学作用,这些含有大量糖分的饮料,加热时的确能与肉类蛋白质发生美拉德反应,产生焦糖色和浓郁风味。像养乐多这种乳糖和蔗糖制品,还可替代传统炒糖色步骤,简化流程;蜜雪冰城的柠檬水、百香果茶含有机酸,也是能分解肉类纤维,类似传统料酒或醋的作用,使肉质更嫩,乳脂能包裹肉汁,提升嫩滑感;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。更何况这风潮还能鼓励不会做饭的年轻人有兴趣下厨房,似乎是对抗外卖时代很好的方法。
遥想当年,我们不是也用可乐做鸡翅,用雪碧拌冷面。当年做这些的时候,估计父母那一代也是乍舌的,但习惯成自然,二十多年后的今天,再有人提及可乐和鸡翅,哪怕是60多岁的人也不再会皱一下眉头。很多新鲜事物就是这么发展出来的,今天我们管它们叫“邪修”,未来说不准就是日常了。
但我还是觉得这些菜背后不太对劲。
从孩子很小开始,儿保医生就会建议我在膳食里适当补充益生菌,防止胀气和消化不良;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养成给家里囤益生菌饮料的习惯,养乐多是我为数不多允许孩子随时来一瓶的饮料,感觉吃完饭来一瓶促进肠胃健康。有一次我因工作关系,接触到的某位台湾的微生物专家还专门跟我说:最有效的益生菌不是什么益生菌胶囊,就是养乐多这种养在糖里的菌。
那次我只听见了“哪个益生菌有效”,这次再想,他话里其实还有一个重要信息被我忽略:“养在糖里的”。
我找到事情“不太对劲的”原因了!养乐多这类含有益生菌成分的饮品,在以前我都是以补充营养的前提买回来给孩子喝的,但大火烧开后,养乐多的益生菌不但没有了,能让食物产生美拉德反应变得好吃的原因,就是它们全部挂满了饮料里的糖分和香精啊!这些号称方便好吃的饮料菜,全部都是靠饮料里隐藏的糖分“立功”。
没错,当年我们也用过可乐烧鸡翅,雪碧拌凉面,但吃的时候我们都小心翼翼,毕竟可乐雪碧从诞生在中国人的家庭之初,就是妈见打系列的“黄金代言产品”,所有人会知道它是一到“不可能太健康”的菜,也知道它高糖分容易引发身体问题。所以我们的爸妈们也不会让我们吃太多。
但如今用五分糖的蜜雪冰城做的棒打橙橙糖醋排骨,还是约等于两大勺白糖量的两瓶益生菌饮料做成的叉烧,名字听起来“自然”“清新”“健康”,外加上包装上通常都大大的展现着有益身体健康的成分是什么,让我们忽略了它背后的“邪恶”。没想到一个“邪修料理”,反而意外的把这些饮料小心翼翼隐藏多年的过高糖分配方,用特别好吃的方式,全部暴露出来了。
或许我女儿不久的将来还是会在我面前尝试雪糕煮意面,饮料炖肉等邪修料理;年轻人的探索欲我们总是阻止不了,但我下次也会把这些饮料背后的隐藏热量告诉她。所有看似唾手可得的简单快乐背后,都可能隐藏其他人精心设计的“入坑诱惑”。
也许她还不会一下子接受。但这问题不大,谁不是要过了 30 岁以后,才能领悟到社会经验值是个好东西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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